鹿鹤呈祥

老乡借宿

年兜是商业黄金季节,也是流动工回乡团聚的佳期。我正在柜台内忙得团团转。突然,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喊:“老郭叔叔!”我循声望去,只见一位后生家挤到柜台前,恭恭敬敬递来一支“良友”,也许他见我面露惊疑的神色,忙补充说:“我父亲叫郭x×。”看在他父亲的脸上,我认了老乡。

下班路上,老乡紧跟不舍,边走边诉说没熟人买不到车票,无证明住不进旅社。言下之意要向我借宿,因有难言之苦衷,所以不便明说。对不速之客,家乡的老传统是:来者当受,去者不留。他既来之,则给安之。我拿出“铁观音”,赤诚相待。茶过三巡,我也坦白说:“我仅这个鸡窝,吃、睡、学习、接客都在这一间房子,父子共挤一个单人床。今夜只能委曲你睡地板了。”他高兴极了,急忙搬草垫解棉被打地铺。按老家风俗,我煮了碗蛋线面给他吃,並请他吃完趁热先睡。

大约过了半个钟头,仿佛传来哭泣声。我停笔走近地铺一看,果然是老乡在流泪。我赶快拿出白花油和抗感药,並伸手去摸他的头额,没料到他一骨碌坐起来,双手抱住我的腰部,大哭特哭起来。我吓得浑身发抖,以为他中了邪,他却清楚地说:“我没中邪,我是心里难受!”我问他那儿难受,并准备叫三轮车送他去医院。谁知他越听越伤心,两手拍头捶胸,大喊大叫“我对不起你,我对不起你!”我抓住他的双手,说:“是我对不起你,让你睡地铺!” “不!文革中我绑过你,打过你,新棕绳浸盐水,竹筷子炒沙……我该死,我真该死……”全明白了。十八年来,每逢阴雨天气,我的腰间便针刺样难受。虽到过几个大医院治疗,但都不能正确说是铁打木打拳打而无法对症下药,至今才懂得,原来是炒过砂的竹筷子暗伤我的肋骨缝。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”。也许我的面色由晴转阴,或者横眉怒眼,致使他停止啼哭,惊恐的眼神微带哀伤。“站起来!”我的声音不高,却象命令,他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准备穿衣服“不用穿衣服!”这下真的把他吓坏了:“落到你手里,由你发落吧!”他几乎连哭带说。“睡床上!” “你别开玩笑!”他不敢正眼看我。“叫你睡床上,你就睡床上!”他半信半疑,忐忑上了床。

尽管老乡与我同衾共枕,但他一夜没有合眼,一直到天亮。